2007年10月29日 星期一

【轉貼】然後我去看了心理醫生

我可以理解你的吃驚與訝異。因為在台灣〔註〕,大多數的人(就連我自己也是)對心理諮商是相當陌生的,總會以為非得要有什麼重大心理疾患,比如說精神分裂、憂鬱症、躁鬱症、甚至自殺行為等,才有「必要」去看心理醫生(這裡的醫生指的是心理諮商師)。而事實上,我的困擾與憂鬱真的不是什麼大問題;是啊,我即使睡不好但也不至於失眠,即使食慾不振但也不至於營養不良,即使憂鬱但也不至於自我了斷。我甚至比較擔心,這樣的狀況尋求心理醫生的協助,是不是太浪費醫療資源了?嗯,好吧,我或許可以這樣為自己辯護:如果醫療的定義是促進/維持個體之健康,而健康的定義是生理與心理雙方面的健全狀態,那麼,感謝我那極欲擺脫的憂鬱,我的確有看心理醫生的權利與必要。

但是也因為如此,老實說,在一開始的時候,我其實很抗拒面對心理醫生;最主要的原因是,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向他描述我的問題。我不能說:「醫生您好(其實應該是叫心理師,但是我已經習慣叫我的心理師作醫生了),我失眠,或是我有精神分裂或憂鬱症,請幫助我」作為開頭。我沒有這樣的問題,我的問題就只是一般人的、一般程度的憂鬱與傷悲,因為這樣就跑來看心理醫生,多少覺得情何以堪。

第一次會面

然而事實證明是我想太多了,第一次會面比我想像得還要順利。其實,只要當你開始說明(或是抱怨)某件讓你煩心的事之後(不管那件事是多麼地小、多麼地瑣碎,只要它是一件會讓你在意的事),你就會忍不住將所有的煩悶與不如意一股腦地全部吐出來。你會發現這短短的一、兩個小時的時間根本就不夠你抱怨,因為光是向陌生人抱怨、大吐苦水,本身就有一種令人無法自拔的神奇療效。當然,前提是這位陌生人要是一位很好的傾聽者,並同時展現最大的同理心與包容心;因為在面對困擾與情緒時,我們自己就已經感到莫大的衝突、不協調甚至是自我指責了,實在不需要找另一個人來數落我們自己的不是。而也正因為如此、因為不需要擔心被人責備,我們才能真誠地將自己的困擾說明白。其實,我們本來就應該真誠地述說自己的狀況。接受諮商本來就是想尋求一些協助,想真誠地面對自己、了解自己。如果一開始就抱著「他一定沒有辦法解決我的問題」的心態,那麼諮商也只是在浪費自己和醫生的時間;但是另一方面,我們也不好抱著「他一定有辦法解決我的問題」的預設,因為這也只是增加自己的心理壓力與負擔。我自己覺得,事情會不會好轉、諮商有沒有效果,多少取決於某種程度上的緣份;心理諮商只是為我們多開一扇窗,讓我們有一個機會用另一個角度來認識自己、認識自己所遭遇到的問題,(而擺脫自溺),如此而已。

有經驗的諮商師早已訓練出極其敏銳的嗅覺。他們看似靜靜地坐著、傾聽你的困擾與抱怨,腦子裡卻不動聲色地針對你的問題,快速地進行資訊的整理與歸納。當想到什麼可能性時,他們並不會武斷地說:「嗯,我覺得你的問題一定是…」或是「對,這樣的現象就是…」,而是再用另一個問題,詢問你的想法與意見。例如,正當我把我的問題一股腦地丟出來時,醫生卻突然問我:「你覺得你是個有自信的人嗎?」我怔住了,支支唔唔不知道該怎麼回答。沉思之後,我突然發現,原來這就是自己問題的根源:我並不是個有自信的人,我太需要別人的肯定與認同,而這深刻的慾望不僅左右我的行為、態度與想法,更是長久以來各種情緒起伏的核心因子。我想說的是,其實不需要其他人告訴你問題是什麼,你需要的只是一種能夠信賴的引導,透過不停地挖掘與整理,當那最核心的因子浮現時,情緒是那樣地清楚、道理是那樣地明白,你自己會認出它的。

晤談結束後,雖然我並不確定這樣的問題是不是真的有根除的可能,畢竟它已經是我長久以來行為處事的依據與準則了,但是心情上卻輕鬆了大半,因為我不再為了「不確定性」而苦惱、我知道我為什麼憂鬱。第一次會面能有這樣的成績,我想我真的很幸運。

第二次會面

但是那樣的憂鬱還在,它仍籠罩著我。雖然大概知道問題的根源,但我仍然懷疑這樣的問題是不是真的能被解決。上次的晤談對我來說已經算是一大突破了,我甚至不知道接下來的諮商該如何下去,或是有沒有必要下去。第二次會面時我並沒有準備太多,甚至有點抱著看好戲的心態:嗯,諮商已經讓我知道問題的大概輪廓了,但是它能解決它嗎?是啊,醫生,接下來您要怎麼作呢?也因此,當醫生要我談談小時候的經歷時,我差一點噗哧笑了出來。這真的是太心理治療了!問題不是都已經浮現出來了嗎?那還有必要經過這樣一道S.O.P.嗎?我支支唔唔地不知道從何說起,一方面是因為小時候的記憶過於模糊,另一方面不知道哪一個記憶片段才會和這次的晤談、我的困擾有關。我把我的問題反應給心理師,他要我不要想那麼多,他說,每一個人對小時候的記憶都是有限的,但也正因為如此,這些「留」下來記憶,只要它能被記住,往往對那個人具有某種意義,而我所要作的便是隨意地挑選一段被留下來的記憶就好,愈早愈好,不用擔心它是不是跟你現在的困擾有關。於是我挑選了一段。

就像是第一次晤談一樣,只要你隨意地在你的記憶(或是困擾)上開了一小段缺口,所有的情緒將以排山倒海之勢傾洩而出。然後,當你說到一半、當你能真正面對那個時候、那段記憶留給你的情緒時,一切都更為明暸了;你發現原來小時候的成長經歷,對於自己現在的情感、態度與行為,竟擁有如此巨大的影響。那時的悲傷與歡樂,決定自己在面對某件事情時,會有什麼樣的情緒、採取什麼樣的應對措施。你會發現,現在自己各種的情緒、反應與行為,甚至是不經意的念頭,原來背後都擁有如此深厚複雜的經歷與緣由。這其實是相當激勵人心的,因為你知道,你的問題與困擾,並不是先天與生俱來、無法改變的個性與本質,而是逐年累積的經歷與行為模式;而正因為是後天的形塑,便代表了它是可以改變、可以調整、可以改善的。

再一次地,我幾乎是微笑著步出大門。雖然我的困擾仍然存在,但是兩次的晤談,讓我更加地認識它。它不再是莫名的憂鬱與煩悶,相反地,它的輪廓愈來愈清晰,它的根源漸漸地被定位清楚;它是可以被解釋的、甚至是可以被處理的。對目前(接受過兩次諮商)的我來說,能認識到這些,已經是相當令人振奮、令人滿足的了。我非常期待接下來的會面,不僅期待著我還能認識多少我原來不知道的自己,更期待透過這樣的認識、這樣的治療,最後,我的狀況能有所改善。


〔註〕在台灣,心理治療不論是在文化上或是在制度上,都不是那樣地貼近民眾的生活。大部分人的刻板印象都會認為,只有重大心理疾患的困擾,比如說精神分裂、憂鬱症、躁鬱症、甚至自殺行為等,才有「必要」去看心理醫生。但是事實上,心理諮商在日常生活裡的應用範疇可以更為廣泛;小自生活上的困擾、戀情/婚姻的挫敗、失眠、工作能力的評估與調適等,大至疾患的治療、認識自我與生涯規劃,心理醫生都可以作為我們一個更安全的傾吐對象、營造一個輕鬆且真誠的對話空間、提供我們一個深入檢視各種自身情緒與念頭想法的機會。只是很可惜的,在目前的制度上,台灣民眾並沒有辦法在健保途徑下「直接」尋求諮商治療,而必須透過精神科門診,經由精神科醫生的評估之後,再轉介給心理醫生。簡單地說,我們在健保底下是沒有辦法直接「掛號」進行心理諮商的,因為醫院裡根本就沒有這一個科別讓你掛號。如果你想不經由精神科醫生的中介而直接尋求心理醫生的協助,目前你只能求助於坊間的私人心理門診,或是在少數幾家大醫院裡,以「自費」的方式進行諮商。我覺得,這樣的制度多少限制了心理諮商在台灣的推廣程度,是有必要加以改進的。

【本文經原作者同意轉貼自 Solitude
 

2 則留言:

Sun 提到...

Solitude 我喜歡你的緣分說 和你侃侃而談自己經驗的勇氣 謝謝你 sun

Chu-ching 提到...

很高興看到這麼正面的經驗
作者能看到制度上的限制更是可貴....

相信他/她遇到的心理師是很誠懇尊重的
在職場上 我們若能好好地作
發揮人性和專業
個案的進步就是最佳的宣傳了...